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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洛阳桥是泉州北上福州乃至内陆腹地的交通枢纽,它与安平桥、顺济桥等共同连通了便捷的沿海交通干线,在泉州水陆复合运输网络的发展中具有开拓性的里程碑意义。泉州民间有谚语:“站如东西塔,卧如洛阳桥。”从这句谚语亦不难看出,泉州人对于洛阳桥的偏爱。从历史意义与实物价值上来看,洛阳桥也确实配得上泉州人的这份厚爱。
□记者吴拏云陈小阳文/图(除署名外)
洛阳桥犹如长虹横卧于江上
江水湍急不易造桥
泉州地区现存最古老的桥梁建于唐代。据有关部门统计,泉州至今可考的古桥有座,未见于文献记载又湮没无迹可寻的古桥尚不可胜数。不管是数量还是技术,泉州的古桥在中国桥梁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有“闽中桥梁甲天下,泉州桥梁甲闽中”之称。特别是以洛阳桥、安平桥为代表的泉州古代桥梁,共同成就了泉州在福建乃至中国桥梁历史上的美名。
洛阳桥位于泉州城东北方向约10公里的洛阳江入海口处,亦称万安桥。明·*仲昭《八闽通志·卷18·地理·桥梁·泉州府·晋江县·万安桥》载:“万安桥,在府城东北三十八都,亦名‘洛阳’。”在洛阳桥尚未修建之时,这里原有古渡口——万安渡(亦名洛阳渡)。鲜为人知的是,唐贞元十三年(年),福建观察使柳冕曾在此地置“万安监”。这“万安监”说白了就是一个牧马场,牧场位置就在万安渡的旁边。当时“万安监”不仅养马,还养驴、牛、羊,“合万余”,总量颇大。可惜的是,这里靠近海边,风大浪大,并不适合发展畜牧业,故不久这些马、驴、牛、羊等便“死耗略尽”。虽然唐代万安渡边的牧马计划失败,但从历史文献中依旧可以看出,在唐时,万安渡就已经是旅人往来频繁之地。
但在洛阳桥建成之前,万安渡并不安全。宋人方勺在《泊宅篇》中载:“泉州万安渡,水阔五里,上流接大溪,外即海也。每风潮交作,数日不可渡。”在当时,万安渡的潮水会大到一种什么程度?五代清溪(即安溪)县令詹敦仁曾到渡口亲身体验过,并在《洛阳渡看潮有感钱塘潮而作》一诗中曰:“初看一线白如毫,雪拥银山万丈高。谁识英雄忠愤志,至今海怒激成涛。”在没有洛阳桥前,万安渡的潮水如瀑悬空、汹涌叫嚣,简直可以和钱塘潮相提并论了。
宋时,福建经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泉州成为东南四大贸易名港之一。这四大港即广州、泉州、明州(宁波)、杭州。在泉州港内,每天都能看到帆樯林立、百舸争流的场面,中外商贾熙来攘往。可位于泉州城东北交通要冲的万安渡却依然一遇风潮就陷入半瘫痪状态。在这里,每年因沉舟而死难者无数,商旅“往来畏其险”。没有安全通行保障的万安渡,已经成了泉州经济进一步发展、海外贸易更加繁荣、渡头南北两岸人民生活安乐的“绊脚石”。从宋庆历年间(—年)起,为尽快结束万安渡口“舟楫沉江底”“人或为鱼鳖”的可悲历史,泉州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在渡口上筹建桥梁。庆历初,郡人李宠曾“甃石作浮桥”。可惜这里每遇涨潮,江面宽阔,波涛汹涌;退潮时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建桥难度太大。李宠建浮桥的尝试,终告失败。清乾隆《泉州府志》云:“万安桥未建,旧设海渡渡人,每岁遇飓风大作,沉舟被溺而死者无算,因名渡口为‘万安渡’以祷之,而建桥需要愈形迫切。然而江流湍急,海潮汹涌,水面广阔,泥沙之深莫测,建桥又谈何容易。”
《万安桥记》碑书法雄浑朴茂
迎难而上搭建“长虹”
泉州人素来爱拼敢赢,血液中充溢着奔放的豪情,他们不会被一时的困难所吓倒的。在修建洛阳桥的过程中,这种愈挫愈勇的性格,同样展现得淋漓尽致。在李宠“甃石作浮桥”失利之后,宋皇祐五年(年),泉州开元寺僧人宗已和郡人王实、卢锡又“倡为石桥”(《福建通志·津梁志·泉州府》)。这次干脆放弃在海上搭浮桥的幻想了,直接上马筹建跨海石梁桥。在当时,受时代造桥技术水平的限制,搭建一座超长的跨海石梁桥对于普通人而言,难若登天。但这帮泉州人,偏要迎难而上。
最初,始于皇祐五年的这次造桥并不顺利。资金、技术、人力……大量现实的问题困住了宗已、王实、卢锡等人,洛阳桥的建设工程一直处于断断续续的状态,迟迟未能修好。所幸,嘉祐三年(年),名宦蔡襄二度出知泉州,洛阳桥建设终于迎来了“历史最强援”。蔡襄再知泉州后,体察民情,积极着手续建洛阳桥。为了筹措资金,他与母亲卢氏带头捐资建桥,如此一来,社会各界纷纷响应支持,造桥资金很快落实到位。经过艰苦的努力,洛阳桥终于在嘉祐四年(年)十二月建成,历时6年8个月。
完工后的洛阳桥“累趾于渊,酾水为四十七道,梁空以行。其长三千六百尺,广丈有五尺,翼以扶栏,如其长之数而两之。靡金钱一千四百万,求诸施者。渡实支海,去舟而徒,易危而安,民莫不利”。全桥用花岗岩筑成,犹如长虹横卧于江,十分雄伟壮观。
洛阳桥建桥时的董事之人,按蔡襄所作《万安桥记》载,有“卢锡、王实、许忠,浮图义波、宗善等,十有五人”。“浮图”的意思即指僧人。据泉州台商投资区洛阳镇综合文化站站长杨安东介绍,义波和尚是洛阳白沙庵边村人,宗善则是他的弟子。义波和尚为修洛阳桥鞠躬尽瘁,在洛阳镇当地迄今流传着众多与他相关的传说。卢锡则是惠北城山乡德音里八都峰尾卢厝(今泉港区峰尾镇城平村卢厝)人,他是蔡襄的舅舅。史志载卢锡“以处士终,生平好义,济人利物”。王实和许忠虽史志未见详载,但应为急公尚义之人,否则不会如此倾心倾力地参与造桥这样的慈善事业。
蔡忠惠公祠内的蔡襄塑像
民众为表达对义波无私奉献精神的尊崇,故建义波祠。
名桥名祠共书历史
大桥落成时,蔡襄设宴庆功,并亲撰《万安桥记》勒石碑立于桥头,把参加建桥者的姓名刻于碑上,却把自己的作用轻描淡写地以“合乐”二字,一笔带过。《万安桥记》现存碑刻有二,一为北宋原刻,原露天立于洛阳桥岸左,宣和间(-年)由蔡襄曾孙蔡桓拓本重刻立于蔡襄祠内。此碑不仅书法雄浑朴茂、端庄沉稳,而且文字精练,镌刻精致,被今人誉为文、书、镌“三绝”;另一为年摹拟原作重刻的。
蔡襄与泉州渊源颇深,其母卢氏为惠安县德普里(今泉港区后龙镇)圭峰村人,他小时候曾在母亲娘家附近的伏虎岩(俗称虎岩寺)读书。至和三年(年)和嘉祐三年(年),蔡襄曾两度出知泉州。任上,蔡襄劝学兴善,传贴医治蛊*的药方,教育民众遵法为善,改变陋习,监督官吏,深得民心。其间,他还曾游览南安丰州九日山,并于奉先院东壁题诗,迄今九日山西峰东麓亦有摩崖石刻见证他的到访。
蔡襄对于泉州最大的功绩自然是促成洛阳桥的竣工,已故泉州文史学者陈泗东曾为洛阳桥赋诗一首:“唐水唐山怅落洋,海天遥忆荔枝香。行人恰似南归燕,一到名桥是故乡。”蔡襄生前曾写过《荔枝谱》,毫无疑问,陈泗东作此诗亦有缅怀蔡襄之意。如今,在洛阳桥桥南尚存蔡忠惠公祠。据说该祠始建于北宋,是郡人为纪念蔡襄而兴修的。该祠首进大门门楣上匾额书写着“宋郡守蔡忠惠公祠”,两边有柱联“架桥天地老,留笔*神惊”,为晚清探花郎*贻楫所题。祠前左、右各有高大碑亭一座:左侧为清代蔡致远撰写的《舆庆堂记》及《张公又南去思碑》;右侧为清代福建陆路提督张云翼所撰《重修蔡忠惠祠碑记》及怀蔡忠惠公七古长诗。
桥北昭惠庙曾由蔡襄扩建
义波祠内的义波塑像
倾沥血汗功德巍巍
人们不只怀念蔡襄,同样也对造桥有功之人,如义波、宗善、卢锡等惦念不忘。在现今洛阳桥北的昭惠庙内,除祀奉福佑帝君外,还在其右侧敬奉协助蔡襄建造洛阳桥的有功之士义波和尚座像,并有一对藏头联:“义高皆俊杰,架桥六载挥西日;波静有豪贤,留绩千秋耀北星。”这座昭惠庙据说始创于唐初,旧名“镇海庵”。蔡襄主持建造洛阳桥期间,扩庵为寺,并迎神灵通远王祀于此,后来庙神获封“福佑帝君”。后人以蔡襄扩建的寺宇来奉祀义波和尚,也算是以一种特殊方式来缅怀这对当年建造洛阳桥的“和谐拍档”啦。
在洛阳下街离昭惠庙数百步之遥的江边,还建有一座义波祠。该祠始建*祐四年(年),内祀义波和尚圆寂后的真身,故亦称真身庵。真身庵前小院有石砌六角形古井一口,井旁置“如极乐”匾额一方;照墙上嵌有石匾一方,楷书横刻“真身庵”三字。在义波和尚众多的传说当中,舍身主膳厨的故事最为感人。据陈德彬所撰《义波祠》载,相传,蔡襄守泉之时,督视洛阳桥役,请义波和尚出面相助修桥。义波慨然允诺,承担膳厨重任。只见他用特大铁鼎一口,放置灶上,放下白米加足清水,等炉灶火起后,便将自己的脚放入灶中当柴木烧,火势熊熊,无须再添柴草。义波坐在灶口,泰然自若。由于义波和尚施法力,建桥的6年8个月时间里,数万民夫,饭足鱼丰,水酒俱全,造桥工程进展顺利。及至石桥筑成,义波站立灶台之上,闭目合十,念声“阿弥陀佛”后返身趺坐鼎中,溘然圆寂。数万民夫痛哭流涕,随即于江北岸上建庵祀之,并将义波和尚真身,用泥金装塑,置于庵中。这也是义波祠(真身庵)的来历。传说故事虽带有神话色彩,但民众对于义波这样无私奉献之人的尊崇之意,却是如此剖白而真实。
当然,除了《万安桥记》上记载有名有姓的造桥者外,我们也不能忘却那些同样贡献过自己力量的劳动人民。桥梁专家茅以升就曾说过:“洛阳桥这样艰巨工程的成功,最根本的还是由于不少桥工巨匠的贡献,不能把它只归功于蔡襄……参加工程的劳动人民,胼手胝足,倾沥血汗,虽然《桥记》不载其名,但其功德巍巍,与桥共存,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杀的。”
泉州自古以来港口众多,海外贸易发达。这是泉州市海交馆内的古船模及古代航海路线地图。(泉州晚报资料图片)
蔡忠惠公祠内有碑廊
贤士名流褒赞有加
洛阳桥在建桥技术上有许多重大成就,其中最重要的有三条:1.创造了“筏形基础”法。往江底沿着桥梁中线抛填大石块,形成一条横跨江底的矮石堤作为桥墩基础;2.独创“种蛎固础”法。利用牡蛎可以在岩礁间密集繁生的特性,“令居民种蛎固之”,使原本分散的石块通过牡蛎的繁殖而结成牢固的整体,以加固桥基。洛阳桥桥基历经近千年,迄今岿然不动,实有赖那成片生长的牡蛎;3.创造了“浮运架桥”法。利用潮水涨落来架设重达七八吨的石梁,“激浪以涨舟,悬机以弦牵”,说的正是这种施工法。
洛阳桥建成后,变天堑为通途,大大方便了行人的交通往来,有力促进了南北经济的交流,“度实支海,去舟而徙,易危而安,民不莫利”。此桥的鼎建也证明,我们泉州自古就是一座勤勉团结、富有创造才能和开拓精神的城市。这也是宋元时期泉州为何能成为中国与世界对话的“窗口”的缘故吧。
据祝穆《皇舆胜览》所载,陈君举(即陈傅良,南宋名臣)曾为洛阳桥写过一首诗:“跨海为桥补石牢,那知直下压灵鳌。基连岛屿规模壮,势截渊潭气象豪。铁马著行横绝漠,玉鲸长鬣露寒涛。缣图已幸天颜照,应得元丰史笔褒。”南宋刘子翬亦在《万安桥诗》中赞曰:“跨海飞梁叠石成,晓风十里渡瑶琼。雄如建业虎城峙,势若常山蛇阵横。脚底波涛时汹涌,望中烟景晚分明。往来利涉歌遗爱,谁复题桥继长卿?”明代戏曲家、书画家顾大典亦有诗云:“沧波欲尽海云垂,千尺晴虹挂水湄。寂寞寒潮自来去,行人惟说蔡公祠。”古往今来,众多贤士名流都对洛阳桥的雄伟壮观以及它不朽的历史贡献,予以肯定、赠以褒美。
近年修建的洛阳桥公园山门,上有横匾“万古安瀾”。
闽南丰碑雄屹史册
泉州洛阳桥是北宋先贤能士所建,“艰难成之”。前人固然功耀千秋,但后世修举废坠,同样值得称道。据统计,由宋至清,洛阳桥就经历过十多次修缮或重建。最早的一次是在宋绍兴八年(年),因飓风侵袭,桥体遭受毁坏,郡守赵思诚作了首次修缮,此时距建桥时间已近80年。
在绍兴八年(年)之后,直至明永乐年间(—年),泉州郡守张坚、颜思鲁、刘炜叔、汪应元、胡器等又相继修葺此桥。明宣德六年(年),泉州知府冯祯发现桥的“旧址低下”,潮水一至桥梁就会被淹没,遂命巨贾李五(字俊育)捐资修桥,泉州通判朱旭“命僧正淳主其事,累石增高三尺余”;景泰四年(年),洛阳桥三水道石梁俱断,泉州知府刘靖、同知谢琛重修;嘉靖三十一年(年)五月,泉州知府方克修,八月竣工;嘉靖三十七年(年)倭寇入犯,桥亭改为砦隘;隆庆元年(年),万安桥南偏,石梁一并栏楯折坠江中,石柱、石基损坏数处,泉州知府万庆害怕桥会继续坏下去,于是鸠工重修。
明代最大的一次修缮发生在万历三十六年(年)春。那时,泉州刚在前一年经历大地震,洛阳桥圮坏严重。泉州知府姜志礼遂动工修复,他请詹仰宪董理南段之役,李呈春等董理北段之役。桥南之修,主要是在旧建筑物的基础上加固为多。而桥北之修则困难得多,大半墩趾、梁石、扶栏都要重换。身为桥北董事的李呈春,“授事以来,身之海上,桥程督如法,突露冲风,暴日冒雨,历昼夜不辍,竣而后即安”,对于桥北的修缮居功甚伟。这次修缮直至万历三十七年(1年)夏,才宣告竣工。是年,已升任广东副使的姜志礼特意模仿蔡襄的《万安桥记》碑之规制,也写了一篇记文并亲书其碑,该碑分刻二石,亦是每石6行、满行13字,此即《重修洛阳桥碑记》碑,现立于洛阳桥中亭的碑林。另外,在此碑侧又立《重修万安桥记》碑,详细记述修缮洛阳桥的经历。
清康熙二十二年(年)三月,总督姚启圣、提督万正色也曾重修洛阳桥,当年十二月竣工;雍正八年(年)秋桥崩,晋江知县王之琦修;乾隆二十六年(年),泉州知府怀荫布、署府嘉谟再度重修……正是有这么多前人对于古桥的关爱、维护,才使我们至今都能行走桥上,感受千年史迹流传的遗韵。
洛阳桥是一道无法复制的风景线,茅以升甚至称“洛阳桥为福建桥梁的状元”。这座古桥确实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与山河同在、与日月争辉的大手笔。于今,洛阳桥不仅雄屹于泉州洛阳江边,它也屹立在了世界桥梁建筑发展史上,为人们留下了一座可供瞻仰的闽南丰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