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倌不是我们镇的原住民,大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来到镇上,为什么不再继续流浪下去。大老倌其实和镇上的人一样,看不出来差异。日子久了,只剩下名字还有外地的特征,他渐渐融化在我们镇里。
什么都没有的大老倌住在我们小学食堂外的屋檐下。食堂对外开了一道侧门,外面是缓缓的小坡。大老倌靠着食堂外的墙和屋檐顺势搭起了竹棚,后来又顺势编起了竹墙,抹上了厚实的*泥巴,顺势在屋子旁边开了一块菜园,顺势铺了小煤渣路。大老倌就这样顺势在我们小学外生了根。后来又顺势搭了猪圈,顺势把弟弟二老倌送到学校来听课,还仗着那条雨天不湿脚的煤渣路,顺势让二老倌到食堂捡了剩饭,喂饱了哥俩,还喂了一头猪。
大老馆是精打细算的人,没有土地,就只能仰仗一身气力,靠着给镇上人家挑水,挑煤为生,挣的是分分角角钱。一般家庭不缺劳力,只有家里男人有事或忙不过来时,才喊大老倌挑水或挑煤。
大老倌挑水时总是起得很早。天麻麻亮,水井里的水都没睡醒。这时的水最好,一夜的安安静静,水清凉得很。大老倌小心地把桶放下去,手轻轻一挑,水就到了桶里,大老倌轻轻巧巧就把一桶水拎起来。然后挽好麻绳,用扁担挑起,一晃一晃就送到家门口,一滴水都不会浪出来。夏天,他用两张大荷叶盖在水桶上,水跃上荷叶,变成圆溜溜的水珠滚来滚去,真是好看。常有孩子一路跟着看。大老倌不会嫌孩子碍手碍脚,总是好脾气:小心点,娃娃乖,不要撞到了。
大老倌喜欢孩子,常常揣着几颗硬糖,塞给跟着的孩子,但孩子们似乎受到了统一的警告,吃大老倌糖的人很少,大老倌常常讪讪地收回糖,放在他的裤兜里。
大老倌下午挑煤,这时的煤吹了大半天的风,晒了大半天太阳,干得刚好烧。大老倌天天在我们镇上走来走去,扁担被磨得精光,一身精肉上的汗水也闪着光,一年四季。大老倌看见女人们,总是说:这几天煤站的煤好,从陕西来的无烟煤,上火快。或者说,昨天井刚刚洗过,水好得很。那些婆娘却不领情,老是说:大老倌,挣那么多钱,要娶几个老婆嘛!大老倌皮肤*黑,听到这些话,会红一阵耳根子。
中午天热时,大老倌在小学校的侧门边做家里的活,看着成群结队的小学生,笑得像他家的菜园子,寥落也有生机。镇上的人背后都说:就这几间草棚,两兄弟,讨老婆,难呀!
不过,大老倌天天勤苦地挑水,挑煤,悄悄存了一笔钱,还是娶了一个媳妇,虽然是瘸子,媳妇是给二老倌娶的。新媳妇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把大老倌赶到猪圈边和猪睡在一起。小学校的老师要打抱不平,大老倌忙说:莫得事,莫得事,屋子太窄了,弟兄大了要分家,应该的。
老师们气不过,写了一首打油诗,不小心让学生知道了,于是一伙小孩子常在大老倌草棚的马路对面,挤眉溜眼地唱:远看战马悬蹄,近看步兵稍息,坐起还可以,睡下去长短不齐。唱完就哈哈笑。瘸子媳妇总是听不见的样子,大老倌还是笑眯眯:娃娃乖,娃娃乖,娃娃记性好。
瘸子媳妇实在厉害,除了把兄弟俩管得服帖,居然三年生两娃,全是儿子。大老倌也跟着神清气爽,专心在猪圈里把肥猪喂好。后来,镇上有了自来水,又有了天然气。大老倌带着两个侄儿,在田野上光明正大地捉各种虫,麻雀和鱼。瘸子媳妇还会骂:娃儿耍惯了,未必像你一样当一辈子苦力。大老倌笑眯眯说:不得,不得,现在都用自来水了,莫得苦力了。不做苦力的大老倌哪有歇下来的时候,还是那身气力,渐渐衰老的气力,帮了这家,做那家。终于也修起了砖房,在我们小学校马路对面,帮着瘸子弟媳带孙子。